《宫中乞巧图》局部
我有幸在美国前后多次看到王氏明德堂的珍藏,曾有文记载我的眼福。1985年5月抵堪萨斯城,参观纳尔逊博物馆,承何惠鉴先生亲自陪同看了内容丰富精妙的陈列,又得以饱观库藏珍品,喜出望外!正在此时,意外地再次见到王先生珍藏的《宫中乞巧图》绢轴,如故人重逢,更为亲切。
《宫中乞巧图》(以下简称《乞巧图》)是一幅很有特色的界画仕女作品,它不同于一般的卷轴画构图,也与壁画风貌不尽相同。我在第一次纽约王氏寓中寓目时,就有一种特殊感觉,当时并未将它说出来与藏主和同行们交换看法。1982年在国内见到寄来的彩色照片,使原有印象更为深刻。直到在纳尔迅再次入日时(同观者有谢稚柳、徐邦达、杨伯达三先生),我才对它逐渐形成比较定型的看法,提出来与国内外贤达进行商権,希望能引起学术界的青睐。
乞巧楼
作品的时代特征:属于仕女形象方面的,各自具有曲眉丰颊之态,犹存唐代妇女姿容的特色。此类造型与辽宁博物馆和美国波士顿博物馆所藏宋人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及《捣练图》(特别是与《捣练图》)相当接近。此类妇女形象亦与传为五代画家周文矩《宫中图》、卫贤《高士图》中的梁鸿、孟光造型有近似之处。
其次是界画庭院的结构。从直棂窗和人字拱诸风格观之,它具有唐代建筑的特征,但楼阁屋顶的火珠装饰,据从事古建的专家所见,它出现在五代,可以延续到北宋时期。又就实物证之,敦煌壁画、五台山佛光寺、义县奉国寺尚有此遗存。
庭中案上陈列,盘壶的形制,可能晚于唐代。以执壶而论,它的流(嘴)开始伸长,《韩熙载夜宴图》中有所类似,连同桌案结构和食物杯盘的铺陈,都有不谋而合之偶然现象。
室内
根据以上图中的特点与传世诸作进行比较对照观察,它尽管表露出来的唐代气味颇浓,但毕竟在厚重朴实及笔墨功夫上以巧见长,再就敦煌作品,传世《历代帝王图》、《簪花仕女图》考之,似有未逮,即是图中许多特征与唐风有关,但也有与北宋、五代个别传世作品息息相通。因之,排去上下的时代差,作为五代反映宫廷的风俗杰作来看,想必是符合历史的客观要求,广大读者和同行专家不知以为如何?
本图的主题内容,说法不一,由于不见诸历代文献著录,无记载可资根据,只能就图中描绘出来的具象加以探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得提出各自的认识,以供参考。
室外
一座宏伟的几进楼台宫苑,院门深锁,一群妇女分散各处,三三两两,或举首望天,或指点星斗,或互相交谈,或孤独沉思,或引针穿线,侍女们趁此时刻亦在向空了望,若有所语。尽管她们的活动既集中又分散,而行动却是统一的,表情也是一致的,显然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在流传中有人以为是宴乐的局面,满桌盛席,注壶陈于四角,大上盘肴整齐成行,另一桌上似摆设各种糕点果品之类,正待宾主入席。根据原图内容,如认为属于宴乐场面,还欠充分,因为在众多贵妇连同女侍中,竟看不出有赴宴前动作的迹象。相反,她们之中正在为另一种眼前发生的事情而沉思。
据《荆楚岁时记》一书记载:“七夕,妇人结彩缕七孔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又《东京岁时记》云:“七夕家家锦彩,结为乞巧棚。”《东京梦华录》谓“唐时京师七夕,贵家乡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七巧楼。”所有这些文献揭示七夕乞巧的若干特点,正与图中主题情节基本相符,与其命名《宴乐图》,还不如作《乞巧图》较为妥贴。
《乞巧图》的内容既已确定,图中仕女形象、器物、界画与五代的相表里,其中仍保留唐人的流风余韵,时代气息至为浓郁,兼之色泽典雅清丽,描绘技巧、构图手法,非斲轮老手,不克臻此!画上无作者名款——一般唐、五代、宋初以前作品多无名款签署,全凭文献著录或为后来的鉴藏家根据同时代作品比较之后,指名为何家之笔,约定俗成,相袭下来;其中个别作品有了问题,经过比较研究,找出有力根据,也可重新改定。今天,有利条件多于不利条件,我们通过对原作的考察,将它的创作时代、主题内容和艺术成就作出肯定的看法,无疑是发潜德之幽光,从而表而出之,其积极效果,可以不言而喻!
限于篇幅,不可能进一步分析推敲,从中勾勒出一个轮廓,自愧粗疏,有待于国内外同道有以教之。
1987年6月杪
节选自:《沐雨楼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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