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古意论的价值

赵孟頫是位博学而敏慧的艺术通才，以其卓越的书画实践和审美理念成为当之无愧的一代宗师。他提出的“以书入画”、“作画贵有古意”、“书画本同”等主张足以彪炳千秋。他生平不喜宋人院画，而刻意模仿唐人，欲从盛世之中寻求绘画之法,在古意的旗号下又极富独创的精神，所谓自出一种温存清雅之态，从而重建古朴率真、风流蕴藉而又清新典雅的美学品格。其作品如美人，见者无不动色。谢稚柳先生所见甚高，他认为由于赵孟頫的登高一呼，使董、巨、李、郭和米氏画风又死灰复燃，在元代起了存亡继绝的作用。赵孟頫将唐人与古风、青绿与山水、董巨与李郭南北两派，还有笔墨的描写作用与表现作用综合一体，这种“综合性”正是他对于中国画史的伟大和贡献。陈师曾从“书画一体”、“南北融合”角度评述赵孟頫：“真行篆隶，造妙古人，山水木石花竹人马尤精，能步武摩诘营邱。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可谓融南北为一家，合书画为一体者也。”赵孟頫十分明了地提出“以书入画”、“书画本同”的绘画主张，但他应该不会想到这种绘画思想会连续波及到他卒后的元、明、清文人画坛，及至今天这种影响还在延及并光大。　　

赵孟頫才气英迈，书画共臻妙境,出乎前人典型之外，可谓自成一家者也。他的皇族血统以及儒家出仕为官、经邦济世、建功立业的思想是其复古思想的根基所在。南宋灭亡，蒙古人入主中原导致礼崩乐坏，汉文脉近于中断，这为他提出复古思想提供了绝好的契机。

赵孟頫将唐人古风进一步士气化，并在画作之中纳入高雅文化品位以及独特审美境界。恽南田即认为赵孟頫画作“设色古淡，不为浓丽，而气韵自足，可谓神境。”其自谦“不能工”、“似乎简率”实质上具有追溯“古意”、自辟新径、开启一代新风的深刻旨趣，同时从古意中所体现出来的中庸谦和无论是处庙堂之高，还是居魏阙之下，都可以光辉自溢。　　　　　

赵孟頫笔法的高妙之处乃在于：形体抑扬、芬葩连属，灿若天文之布曜，蔚若锦绣之有章，或轻拂徐振、缓按急挑。在《鹊华秋色图》中即可看出赵氏在“以书入画”方面的良苦用心。事实也确实如此，从赵孟頫自身的绘画实践来看，他是最早强调绘画中以“用笔”为核心而写出“古意”的，山水画衍变中的“古”在他这里得到了最具体最完美的诠释。由此可见赵孟頫的“古意”是在不自觉对自然造化的感悟和对日常生活的体验而完全变成了“今意”，这种创作心态与对待绘画的心态也变成了“超前卫”，从而赋予了“古意”以全新的审美价值。赵孟頫凭借天资禀赋秉承前贤遗韵，造就了优雅的“创新”，故能则范后学，激扬百代而不朽。

十八、逸气即是魂魄

王世桢评倪云林的画:“元镇极简雅，似嫰而苍，宋人易摹，元人难摹，元人犹可学，独元镇不可学也。”纵观明清以来乃至现当代，学倪云林的画家大都得其皮相鲜有入其堂奥者，便知王世桢的话中肯之至。倪云林极尽简约、空净、荒寒、清癯之能事，画面构成形式又极为单纯平淡，而其中蕴涵的至味却让人无从揣其端倪，这种于平淡中流露出的率真韵味便是逸气，即画家的精神魂魄。唯其是魂魄，绝非矜才使气、急功近利者可以仿学，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譬如美人之容妆、服饰、姿态皆可模仿，而风采韵度就不是表演所能企及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顾盼之际美在“素以为绚”，素是本质；一见倾城，再见倾国之美亦出乎本色，因此佳人难再得。又如学词者望东坡、稼轩而拜可得其奔放，步梦窗、玉田者可纳其温婉嘹亮，唯北宋小山之帅，南宋白石之空不可学也。小山之帅帅在风骨，白石之空出自脾肝，绝代诗人，才情合一。他们本身固有的言行好恶即是诗，岂是学而效尤能达此境界？媚俗之辈、效颦者流更不足论矣。率性的笔墨，写尽胸中逸气，倪云林是元四家中至清至纯者，清纯得纤尘不染，了无人间烟火。而其“平易中有矜贵，简略中有精彩，又在章法笔法之外，为四家第一逸品。”（王原祁语）倪云林是有元一代画家中异数的典型，正是他的出现，我们才得以知晓在元季明初肮脏的世态中何为干净、何为出尘、何为玉洁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