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11-02 01:03:28
对于中国画本体的认识,有许多或难或易的问题值得我们当代画家去深入思考。这是因为近现代以来,随着“欧风美雨”的东渐和社会经世致用的双重作用,中国画被迫用单一化现实性与写实性的权宜之计来缓解社会性生存压力,以应对来自外部与内部的全面瓦解。在此种创作语境中,美术作品中景物的真实性、造型的准确性、以及“惟妙惟肖”的品评标准,成了现实性、写实性的注脚,中国画笔墨本体受到了遮蔽。更为麻烦的是,在上述“双重作用”下,中国画品评的中西双重标准也获得了普适性。或以西立足,或以中为本的各色人等都可在“双重标准”中安然立身,中国画也似乎成了有点造型能力就可任意挥洒的画种了。画种边界的消弥,笔墨难度的降低,使得中国画由“指哪打哪”变成了“打哪指哪”,笔墨幻化、耐人寻味的作品越来越少了。时下许多国画作品,画法之奇特、手法之奇怪、效果之奇绝,可谓超越前贤;但就是少了些笔墨韵味的耐品性,作品成了一次性消费品,很难让观众“反复利用”,欣赏不已。
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了“画什么”而忽视了“怎么画”,习惯了用题材发现来代替笔墨表现,从根本上误解了中国画的本意,忽视了笔墨语言本身的重要性。
笔墨是中国画外在形态和内在价值的集中体现,正如黄宾虹所言:“画中三昧,舍笔墨无由参悟。明慧之人,得其偏纰,已可称尊作佛。”从某种意义上说,笔墨观念与笔墨实践应该是贯穿中国画家平生绘画艺术始终的主题。特别是对文人写意绘画而言,笔墨是构成其内在表现语汇的要素,是画面可以自由运用的语言单位,是构成作品的有机细胞。
中国画笔墨是随着唐、五代水墨样式大规模兴起,随着南北方山水画的分流而自发、自觉的。到了元代,笔墨法式在文人画家的催化下开始自立,中国画,特别是山水画,也完成了由通过自然体现笔墨向通过笔墨表现自然的语汇转换。中国画笔墨由自发到自觉再到自立也完成了自身的进化历程,形成了一整套从图式到法式的笔墨规范。笔墨法式的建立,不仅标志着中国画艺术形态的成熟,也为画家们自由运用绘画语汇提供了方便,中国画也随之进入了探讨笔墨语汇自身如何应用的阶段,而不再是如何总结笔墨。就像中国汉字成熟后就进入了如何运用汉字阶段,而不再是发明汉字。但是,以笔法、画法、皴法为核心的笔墨法式构建,导致画家们用现成的法式套路也可生成画面,画在有些画家眼里,“搜尽奇峰打草稿”已大可不必,只是一味地在纸上玩弄笔墨,此种现象在清代“四王”末流那里更为严重。“四王”末流给中国画发展带来的流弊,使我们误将矛头对准了传统的笔墨法式,把中国画笔墨规律骂得一无是处,完全忽视了是我们自己在运用上惹的祸,而不是传统笔墨法式本身的错。因此,我们在认识当代中国画本体自律时,要厘清纵向绘画发展中出现的阶段性偏差,惟其如此,才能真正把握住笔墨要旨,正本清源,涤除横向与纵向对笔墨的种种遮蔽,使中国画回到健康发展的路数上来。
中国画笔墨是从自然中化育出的人文载体,是赞天地之化育的文艺方式与手段,是以点画外化的笔法和画法。它的形态是确定的,各种画法、皴法就是在这确定的形态上确立的。由于中国画笔墨是从自然中以文化成的,因而它里面也就有了自然与人文的文化信息,并且具有了相对的独立性和自然美,成了画面形象、章法之外的审美元素。所谓“正本清源”就是要寻找到中国画的笔墨根柢,然后再生发出去,用艺术语汇去创造艺术。在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画笔墨不仅仅是个绘画媒介,它也包涵着深刻的文化意义和民族精神,是中国画家文心所系的文化符号。有了它,中国画作品便生机无限,便可“远观近观”;没有了它,中国画作品便成了抽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我们应该明白,中国画笔墨并不仅仅是描绘物形、塑造空间的手段,我们还要在画面中给它以独立的生存空间,中国画重散点透视、重视平面性,也给笔墨的绝好发挥留有了很大余地。实际上,中国画从工具材料到手法要求,从观念认识到实践操作,都是围绕笔墨而展开的,是为笔墨的有效实现而作的文化,只有在具有精纯的笔墨前提下,所谓现实性与写实性才具有艺术上的现实意义。
作为中国画家,我们要清楚中国笔墨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而不是抽空了“意味”的形式花样。此种“意味”十分重要,它是构成中国画笔墨韵味的重要环节。中国画围绕笔墨这个因子,会生化出和绘画相关的其它构成因素,从用笔的抑扬顿挫、用墨的干湿浓淡,到笔墨的黑白、虚实、疏密,再到画面意境与境界的营造,变化会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微妙,最终幻化出一幅既合乎规律性、又合乎目的性的美丽图画。
当代中国画的“正本清源”,就是从认识中国画笔墨要义着眼,从中国画本体着手,梳理出中国画笔墨语言的一般规律,寻找中国画当代发展的可能,创作出不愧时代的优秀作品来。
中国画虽然需要手法与技术的内在支撑,以人为的艺术手段去完成画面,但它又不仅仅止于“技”的层面,而是“提技进道,以道御艺”的互济产物,是人为手段与人文认识的完美统一。从“道”的层面来认识中国画,不仅可以造就画家本人的人文心性,也可帮助画家增长调动笔墨的能力。这就需要画家不仅要有功夫上的炼就,更要有对传统文化、传统文脉的理解与梳理,用文化去蒙养自我,提高画家作品的艺术品格,而艺术品格的提升是以画家个人品格的提升为基础的。不重视文化对画家的造就是当代画坛的通病,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们对中国画笔墨的重新认识,因而,梳理传统文脉、贴近文脉就成了中国画当代发展的重要问题。如果说,“正本清源”是从当代中国画笔墨性方面由下向上追溯源头的话,那么“贴近文脉”就是从中国画的文化性方面由上向下疏通源流了,这也构成了以笔墨为核心的两翼,以便确保中国画当代发展方向不偏离正确轨道。
由于中国画的现代性品评尺度已渐被西方绘画的现代性所陵替,因而,我们很少关注发自民族绘画内源的现代笔墨转换,这也许是我们不重视笔墨语汇的缘由之一。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时代的进步终将抖落历史对中国画表现语言的“遮蔽”,让我们认清笔墨对中国画的重要性。
就当今中国画坛而言,探索民族文化源头、梳理传统文脉、寻找中国画形而上文化精神已是当务之急。因为中国画一旦失去了道技一体、以道御艺的艺术特性,笔墨就失去了精神支撑,退化成了一般性绘画材料,这对包涵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的中国画而言是致命的。令人欣喜的是,近年来,有许多画家、学者开始从传统内源、笔墨语汇中探究中国画发展的可能性,重视传统经典的重新阐释和利用,并努力将其转化为自我创新的动力,转化为建设中国画当代形态的能力,这和“立足传统、多出人才、多出精品”的时代召唤是不谋而合的,中国画发展的希望也就在于此。
文/龙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