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03-27 02:43:23
如果说,一国美术是一国文化的组成部分,那么,美术观就应该是一国文化对于美术相关问题所持有的观点和态度,而影响这一观点和态度形成的语言环境则被称之为语境。从宏观的角度看,有什么样的宇宙观就有什么样的文化观,美术观又是文化观“对于美术相关问题所持有的观点和态度”,这种“观点和态度”时时影响着历代美术家们对于美术形式的探索和选择。所以,美术形式的发端和演进往往反映一国文化主流美术观对于美的定义、追求和选择。换句话说,中国画独特的美术样式,是中国文化独特宇宙观的产物,中国艺术精神有别于其他文化体的本质特征,就蕴涵于中国画代代相传的独特画理和画法之中。因此,讨论“中国美术观”这样一个既具有历史纵深感又具有时代现实性的话题,既可以从解析大文化的宏观高度着手,也可以从探微中国绘画的传统学理起步。因为,当我们在回溯历史和品读经典中探究中国画传统学理的原理和法则时,先人的智慧将成为我们完善和丰满当代“中国美术观”取之不尽和用之不竭的文化源泉。
“中国画”一词亦称“国画”,是近代为了区别以西方文化为代表的各种外来文化样式,而与“国学” 、 “国医”、 “国术”、 “国剧”等同时诞生的专有学科名词。在这些“国”字当头的专有名词背后,是一门门不可多得的、精深的传统学问,它们都是传统中华文化的重要载体,在它们身后往往蕴藏着以中国文化“智慧”为根基的、知行合一的传统“学理”。而这些“智慧”正是构成中华文明千年不坠的重要文化基因,它们已经深深渗入于各门学问的“血脉”之中,成为所有“国”字头专门学问所应代代传承的文化原理和法则。对于“学理”一词,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的《新华汉语词典》是这样表述的: “科学上或学问上的原理或法则。”本文有关“学理”一词的定义,是指中国画的学术原理,它涉及中国画的文化背景、原理法则和传承方法等三大问题。其中的“原理”和“法则”就是美术观的具体反映。
应该说,在西方文化强行进入中国之前,中国画传统学理的文化价值在其历经千年之久的有序传承中早已获得了确立和显现,并且在历代不断获得了演进与生发。但是,随着近百年来科学话语权的逐步兴起,中国美术“技道相生”的传统语境渐渐被强调“逻辑”和崇尚“实证”的当代学术语境所替代。传统中国画以人为本、以画为寄、技道相生的文化背景和传承方法也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向西方学习”的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源自于西学的这一套学术语境和研究方法,已经逐渐成长为我们体系化的主流美术观。它不仅在学术上影响了我们的理论构架和实践方法,而且在日常生活的广大领域左右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中国画的传统学理更是被当代语境分门别类地加以了“逻辑”化和“格义”化的再认识了一番。
而今,当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已经发展到了可以不以“向西方学习” 为最高境界的时刻,传承民族美术精华、培育良好学术语境理应成为我们新的时代课题。讨论“中国美术观”的学术要求,其实质就是完善和调整“中国美术观”的行进步调,使之跟上中华文化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在整理和反思中回应“继往圣开来学”的历史使命,为提升中华文化的“软实力”善尽天职。为此,本文总结了如下三点思考。
一、有关历史与现实的思考
回溯历史,中国美术是与建立在生存危机基础之上的中国现代化之路并行不悖的。一百多年来,为了因应时局的变化,中国美术是在历经了各种或主动或被动的不断调整之后一路走来的。先是挽救民族于危亡和拯救人民于水火的努力,后是追求国家独立和建设现代化家园的需要,其学术语境的演化与时代步履的痕迹不仅环环相扣而且特征明显。中国画学理在当代已经形成了一整套极具逻辑性的思考方法和学术语境。这一套方法以“言之有物”和“强调实证”为基础,其理论构架与西方近现代哲学思想和美学观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长期以来,我们以“科学”的名义、用这一套方法,分门别类地对中国画的传统学理加以了“逻辑”化的再归类和“格义”化的再注解。其好处是,中国画理论由此变得更为条理清晰而又浅显易懂。其不足是,中国画的学理架构在一定程度内遭遇了肢解。由此,中国画非物质的精神境界在过度物质化的解读中遭到了不断的误读。直至今天,学术界还在自觉和不自觉地戴着这样的理论“眼镜”观照和认定中国美术,自觉和不自觉地以这样的思维“模式”来传承和定义我们的“中国美术观”。徐复观先生在谈及有关文化与时代的话题时曾说:“人对其生活有一种态度以后,便发生生活上的选择。更由这种选择以构成适合其生活态度的格式和条件。这是由文化产生文明的过程。”在这里,发源于人生的“选择”和“态度”是生生不息的“文化”。
而当文化被固定为一种“格式”和“条件”时,文化便被转化为一种被现代语境称之为“文明”的“格式”和“条件”。也就是说,当“文化”与“文明”由于某一历史机缘而得以确立时,文化与文明是协调一致的。但是,当生活与思考完全落入了既成的“格式”与“条件”中,不再能涵养原本应当贯穿其中的人生价值和文化意义时,文明便有脱离文化而走向僵化的危机。徐复观先生又说:“简单来说:文明是科学系统,文化是价值系统。”科学系统主要是在知识方面,告诉人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价值系统主要是在文化精神层面,告诉人们应当如何做出选择。当然,我们并不认为“中国美术观”的当代语境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化的格式,但是本文以为,使“中国美术观”与时代的发展保持同步,令中国文化的智慧之光始终照耀“中国美术观”的每一段行进历程,理应成为每一位中国美术工作者自觉的责任和使命。
从事物发展的规律看,建立在生存危机基础之上的当代中国美术观,不可能止步与昨天的视野,它必将随着中国国运的昌荣而一步步走向平和和丰满。在此进程中,当代“中国美术观”的学术语境将不可避免地随着时代的演进而演进。而我们讨论“中国美术观”的目的就是促成这一演进朝着更加良性的方向发展,使之更加有利于中华智慧的传承和民族文化的彰显。
二、有关传统学理的思考
中国画发端、衍生于传统的中国文化土壤,自古以来有其独特的“生态系统”和“宇宙观”。中国画的学理及其产生的背景早已决定了它的“思维方式”(画理)、“言说方法”(画法)和“赏读习惯”(品鉴)是相互关联的学术整体。由这些“方式”、“方法”和“习惯”所组成的原理和法则又都具有深深的中国文化烙印,他们已经是中国画独特价值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当代语境对于“条理清楚”和“言之有证”研究境界的追求、对于“分门别类”和“逻辑严密”研究方法的推崇、以及对于“视觉语言”和“视觉张力”创作念想的追逐等等现象,从整体上改变了中国画的“思维方式”(画理)、“言说方法”(画法)和“赏读习惯”(品鉴),客观上使中国画的传统学理对于中国赏读权基本让位于西画学理。其后果是,中国画“以人为本”、“技道相生”、“迁思秒得”的传统学理所承载的艺术精神得不到良好的传承与弘扬。
三、关于利弊得失的分析
从总体上看,源自于西方科学体系的“分门别类”、“逻辑严密”和“言之有证”等研究方法和思考系统,与强调“知行合一”、“ 技道相生”和“迁思秒得”的传统学理,不仅学术支点不尽相同,而且研究方法也各有侧重,应该说,其学术价值更是各有千秋。如果说,近代以来为了因应时代的变迁,中国美术的主要任务是向西方学习,那么,面对21世纪的“中国美术观”理应站在时代的高点,以民族文化为支点,吸收天下文化的一切精华为我所用,涵养和建构我们的当代“中国美术观”。
就既成的当代语境看,一方面源自于西学体系的研究方法和思考系统,克服了中国传统美术理论“经验主义”和“避实就虚”的缺陷,使有关“中国美术观”的当代理论研究走上了“分门别类”、“条理清楚”的现代之路,初步具备了精、深、专的研究特点。另一方面,西方科学语境追求“逻辑严密”、“分门别类”的研究方法、有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美术“知行合一”、“ 技道相生”的言说习惯和思考方式,其“精、深、专”的研究特点,也颠覆了传统学理“ 技道相生”和“迁思秒得”的论述特色。从技术上看,“逻辑严密”与“迁思秒得”,“分门别类”与 技道相生”是两条不同的学术路径。在一般情况下,它们的起始点和归属点之间有一条很长的路径是难以交集的。所以,当两种不同的语境在讨论同一个学术论题时,特别是源自于西学体系的当代主流语境遭遇源自传统学理的中国画笔墨语境时,出现观点各异,南辕北辙的境况将会在所难免。因而,完善“中国美术观”当代语境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要弥补其近百年来对于中国画传统学理独特价值研究不足的缺憾,使传统学理“技道相生”和“迁思秒得”的论述特色,无论在付诸文字还是付诸书画作品时,都能在”中国美术观”的当代语境中找到与之相应的表达途径。因为,离开了技道相生”和“迁思秒得”的传统语境,中国画的许多精神要素就随之不复存在。也就是说,当科学话语权把那些用当代语境难以表述的“玄虚”问题束之高阁或视而不见时,中国画的许多传统内涵也将随之失去光彩。徐复观先生在《<中国艺术精神>自叙》一文中说:“假定谈中国艺术而拒绝玄的心灵状态,那等于研究一座建筑物而只肯在建筑物的大门口徘徊,再不肯进到门内,更不肯探讨原来的设计图案一样。”因此,从以上利弊得失的分析中,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美术观”的当代学术语境必须做补修传统学理一课。
最后必须指出的是,我们反思“美术观”的当代语境,并不是为了作简单的价值判断,更不会轻率地、割裂历史条件地否定前辈美术家门的任何努力。相反,本文认为近现代美术前辈们所做出的每一步努力、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是值得我们敬仰与敬畏的。因为我们深知,如果没有前辈们的努力实践,甚至是试错经验,不可能迎来我们今天讨论“中国美术观”所需的物质条件和文化环境。我们反思“中国美术观”的当代语境,是为了在继承当代理论架构的同时,不忘寻找民族的文化本源,努力弥补当代学术语境在认识传统之美和传承传统之美时的学术“盲区”和认识“误区”,进而使“中国美术观”当代语境的学术内涵变得更为丰满、思想境界变得更为高远、文化价值变得更为凸显。
何士扬